发布时间:2025-10-17 11:28:05    次浏览
馆花导语没有一种文化,是可以凭空虚构的。如果右翼与民族主义这些日本人无法回避的丑陋原罪,驱动了一部作品的现实感。那么我们呢?有多少人敢于“献丑”?谢谢本文作者鹦哥。文/鹦哥前一段时间,有人提出了一种看法,在动漫圈里面引起了挺广泛的讨论: 这个意见提得尖锐,有冲击力,涉及到动漫艺术与历史政治的交融冲突。于是有人反驳说:《鲁路修》主题是反战的!鲁路修不是日本人,不是右翼,人家是左派,目的是世界和平blablabla…… 鹦哥我没怎么仔细看过《鲁路修》,所以不便评论其价值观到底怎么样。但是,我觉得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:不管其核心主题如何,这部动画,包括日本很多描绘末日、战争的动漫一样,它们的一些人物和情节设定,肯定都带着一点二战时日本的影子。比如人物冲锋、长官下命令、进入歇斯底里状态时候的喊叫声。比如,主人公杀得尸横遍野,自己却往往像没事人一样。 比如一些冷酷的军人形象,以改造世界为最高目标。 但是,这些元素的存在,能说明这些动画和漫画就是真的在宣传曾经的军国主义战争理念吗?还真不一定。确实,一些作品的主题可能真的是反战的,是崇尚和平的。但是,它们又的的确确调动了一些“二战”时特有的、在中国人看来有些刺眼的东西。(此处不深入讨论历史恩怨。)这是为什么呢?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,艺术只能来源于生活。那么现在,日本的画师要进行末日和战争主题的艺术创作,原型借鉴什么呢?没错,就是原先大和民族在“二战”那个特殊历史年代中的点点滴滴——人物的语气、感情、心态、形象、手段、价值观,等等一切。 何为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人类所能表现出的最大的情感张力、所能做出的最崇高最邪恶最恐怖的事情,往往都不是在什么和平年代出现的,而是在战争、饥荒、政治运动的时候。而对于以情感为导向、不被允许平庸的艺术创作者而言,特殊年代的种种历史记忆,其实是一种可被调用的文化素材。别管那时候有多苦难,或者多么政治不正确,它确确实实是文化创作的宝贵资源之一种。这就是“国家不幸诗家幸”的由来。对于中国人来说呢,也是这样。我们创作的时候,对于有些东西,不能以为它仅仅就是那个时代的符号而已,时代过去了就该被封存了。其实,它们都是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(这是我为了说清楚而生造的词汇,请凑合看吧)里面的宝贵素材。举个直观的例子。这是《三体》的一部同人短片《水滴》,导演是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的研究生王壬。此部短片片长14分43秒、一镜到底、没有人物,从围观到宏观,表现的是一个外星人的探测器,一个具有极度恐怖力量的“绝对光滑的全反射镜面”物体—— 水滴。有趣的是,自1分15秒开始,解说变成了一种我们非常熟悉的声音。“各位观众,我们翘首以盼的日子终于到来了!此时此刻,地球国际与舰队国际偕同全人类,都将踏入一个激动人心的新纪元!我们遥望已久的邻居、三体舰队的前哨探测器,目前已经抵达太阳系。请让我们致以最真诚的问候!(持续不断的欢呼声)……它是如此的安静、平和,孤独、脆弱;正是它的独一无二打动了我们。我们无法想象,一个被摧毁了无数次的文明,为何依旧如此的沉稳、安详。最后,就让我们一同祈祷,见证两个文明接触的伟大时刻吧!”这个声音为什么如此熟悉?没错,它是“文化大革命”时候的宣传语气! 在中国人的心目中,那是一个恐怖的年代。那个时候特有的宣传语气,表面上充满着正义、理想、阳光与激进的调调,但实际上是在吟诵死亡之诗。这种语气,充满着虚假繁荣之下白骨森森的毁灭意味。正是这种表面阳光、实则阴森的语气,配合短片特有的金属音效,极好地烘托出了神秘惊悚的氛围,预示出了全人类皆大欢喜而不知自己即将全面覆灭的可怖下场。这个短片的效果出奇地好,《三体》原作者、获得“雨果奖”的科幻作家刘慈欣本人更是表示:“可以负责任地说,这就是我心目中的《三体》电影,如果能拍出这种意境,真的死也瞑目了。”运用了极端历史背景下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里的素材,对文艺表现就是有这么大的渲染力。因为这种艺术张力是最最真实的历史的张力,这种恐怖感和末日感,是被整个民族都记忆认可的东西。这种化用,跟日本的战争动画是不是有点相像?所以,不要以为我们的历史文化素材就只有什么孔子孟子、四大名著、龙凤熊猫,像这种“文革”的语气,就是我们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中非常有艺术感染力的、浓墨重彩的一种素材。再举一个恐怖到成为无数80、90后童年阴影的例子。《疯狂的兔子》。 这是一部1997年出品的儿童科幻片。片子的背景是未来世界的小学校园,没有鬼,没有妖怪,也没有尸体,但是却成为无数孩子心里挥之不去的噩梦。有的孩子说,从此再也不敢看兔子。这部片子里面出现了一张印着兔子的光盘,小学生们只要玩了光盘里的游戏,再喊五遍“疯狂的兔子”,电脑里的兔子就会飞出来,印到孩子的身上,从此再也下不去了。孩子们就真的疯了,他们聚在一起大声喊着“疯狂的兔子”,逃出了学校,闯进超市,破坏货物,闯到马路上,妨碍交通…… 变成疯子的儿童失去了理智,戴上了各式各样诡异的面具,似乎自己再也不是曾经的自己,眼神中再也不复曾经的善良。 他们强迫唯一一个没有变疯的女孩子也来玩这个游戏,否则,就砸烂她的小提琴…… 以上种种,有没有联想到什么?电影中还反复出现一首和主题无关的童谣:“稀奇稀奇真稀奇,麻雀踩死老母鸡,蚂蚁身长三尺六,老爷爷坐在摇篮里。”这首看似简单的童谣,在当年同样成为了观影儿童的恐怖之源,那个声音在他们脑海里不断回放,直使得孩子们的躯体一阵阵战栗。这是哪里来的恐怖气息呢?具体的不多说,网上有很多更精妙的分析,若在这里写,怕是有借鉴他人之嫌。请有兴趣的朋友自行百度之。那么我们的动画,有没有成功调取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素材的例子呢?有。再次请上这张图,这个再经典不过的眼神。 这个眼神像谁?其实,在当时,有一种描绘小英雄的通用眼神,而这个眼神可以算做一种升级版。这个视死如归的形象,确实有一点点王二小、刘胡兰等等小英雄的影子。 如果思考得更广泛一点,《哪吒闹海》创作于1979年。1975年,张志新烈士逝世,1976年浩劫结束。而1979年呢,人们心中还有着很多没法诉说的冤屈与悲情。小鹿叼来乾坤圈和混天绫的时候,已经晚了,我们的小烈士已经牺牲了。 一个眼神,背后凝结着非常多的民族情感。文艺,在历史中的地位是如此奇妙的——王二小、刘胡兰的形象,在今天很多人看来,就觉得“土”了,“过时”了,觉得她们带着挥之不去的政治符号和宣传意味,没法当成艺术来欣赏之。可是这个眼神,经过了艺术的淬炼与加工,安到这一位白衣飘飘、非常女性化的好看的古代小英雄身上,就变成了我们历史上最为不朽的、最美的、至今还在影响着无数人的一双眼睛。 说到这个眼神,顺便再说一说,为什么很多人总觉得老一辈演员的演技更好,今天的演员演不出那种“感觉”了。我觉得,原因可能不仅仅是大家惯常说的——“老一辈人用心,今天的人浮躁”。最深刻的原因可能是,老一辈的演员有很多是亲身经历过战争、政治运动、饥荒、时代变迁的,他们可能真的见识过家破人亡,感受过生离死别,所以他们在表现戏里人物悲欢离合的时候,可以调动出记忆中自己(或亲眼所见他人)最真实的情绪。看下面这些剧照,演员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多浓烈。1963年的《桃花扇》,主演王丹凤生于1924年。 87版红楼梦。 对比后来的版本。 有可能年轻的演员也很努力,但是时代和平了啊。女演员最疯狂的往事可能就是手撕闺蜜小三,男演员最痛苦的记忆可能就是被初恋甩、被戴绿帽子……所以他们在戏里,也只会声嘶力竭地嚷一嚷了,把国破家亡、家破人亡演得像失恋一样。不得不说,这也是时代幸福的一种表征。但是,如果用绘画的方式表现人物,画的又是战争、末日这种题材的话,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翻找一些过去演员的眼神,为了使得作品有更强的冲击力和感染力。我们可以怎么做?调用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里的素材,我们可以做这么多事情——渲染激烈,渲染恐怖,渲染悲壮、崇高与美。还有一种化用方式,以乐写哀。 或者说,举重若轻——把很沉重的历史,用很轻松的手法表现出来。《哆啦A梦》里面的这个情节,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。 哆啦A梦和野比大雄笑呵呵地,说日本将被彻底打败了。当年鹦哥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,看到这里,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。看似是搞笑的情节,但似乎又不仅仅是搞笑,还有更深的意蕴在里面。后来,看手冢治虫大神的《猪肚脐小夜曲》,类似的这种奇妙感也很强烈。故事讲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屌丝男,突然有一天,肚脐里被缝进了核武器。从此,人们争相躲避他,巴结他,联合国五大流氓前来争抢他…… “二战”投降,对于日本人来说是一种情感特殊的记忆;而战后身处多个核大国的包围中,对当时的日本民众而言,相信也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。但是,手冢大神和藤子大神的高明之处,就在于他们不直接渲染民族的负面情绪。他们画了一个穿越回过去的小孩子,开开心心地对当时的人说,我们就要被彻底打败了;他们画了一个身体里有核武器的年轻人,把全日本的人吓得屁滚尿流,把世界上几个大国全都惊动了。这种悲喜剧的嫁接和错位,是不是很奇妙?很值得回味?曾对二战、对“冷战”多少有过负面情绪的日本民众,应当会被这些编排聪明的小故事所疗愈,有一种自己的情感终于被抒发、可以落地的感觉。相似的“举重若轻”“以乐写哀”之例子,我们中国有没有?有。著名的“薅社会主义羊毛”就是最好的例子,当年把亿万中国人笑惨了。为什么这么好笑呢? 再比如这个小品。 细细品味,这个小品非常有意思。主演陈佩斯与春晚不少恩恩怨怨,据说一直没有停止探索喜剧的真谛。最终,他发现:喜剧的真谛其实是悲剧。而有的时候呢,这个悲剧越是深重、越是血泪,转换成喜剧反而越是好笑。曾有一度,我们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里面的东西,是可以被创作者们相对自由地调取的。但现在,这个自由程度打了折扣,加上时代变迁,用的人渐渐很少了。于是,我们的文化开始形成断层分化,老的东西比如京剧红歌、家国情怀、民族伤痛是一套,新的东西比如情景喜剧、都市男女、动漫游戏又是一套。两个阵营完全是两张皮,提起旧的就是苦大仇深,提起新的就是傻玩傻笑,俩人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。 现在有一些人(包括我自己在内)觉得我们中国人创作的文化远远没有过去那么有意思了,就是这个原因,因为现在的很多艺术家,学不会这种对“民族情感资源库”素材的调取和化用。而带来的负面影响,不仅仅是我们的影视、动漫“不好看了”。如果把我们的民族比喻成一个人的话,这样其实算是把这个人的连续记忆割裂了,对这个人的心理健康不好。写在最后鹦哥的文章发布在其他平台上时,曾有人留言道:你就那么想体现中国特色吗?这样是不是对中国特色太有执念了?体现中国特色,是为了走向世界吗?我想说:不是我们的作品一定要体现中国特色,而是艺术本来就是用来表达感情的,我们中国人表达感情本来就需要这样的东西。不止我们,每一个民族都需要这样的东西,去用另一种方式感受历史,感受曾经的、现在的辉煌与创痛,去调取、去整合我们情感资源库里面那些感情,升华成一个个饱满的、气韵生动的新的故事,使得这个国家的人们在享受那些喜剧和悲剧的同时,能够感到自己内心无处寄托的感情得到了抒发,能够再一次感到世事带来的冲击力,提醒自己是怎么走来的。为什么豆瓣上那些“装b犯”残忍判死了一堆“烂片”,而只给《哪吒闹海》《我爱我家》和《水滴》打最高分呢?为什么都说《主角与配角》《昨天今天明天》是小品界艺术成就的巅峰呢? 就是上面的原因,因为它们自觉不自觉地调动了很多情感资源库里面的东西,使得它们具有无与伦比的文史底蕴和情感冲击力,使得它们的艺术感染力,远远超越了故事本身。这些作品,没有一部是为了表现所谓的什么“中国特色”而创作出来的,但是谁也不能否认,它们就是“中国特色”的登峰造极。我觉得,这样做出的东西,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。而不是美国人拍了个花木兰,我们找个别的古典故事,照着迪士尼的样子再拍一遍;日本人拍了自己的妖怪,我们找了中国的妖怪,照着吉卜力的样子再拍一遍,然后管这个叫中国风。又或者说,这确实是中国“风”了,可惜,作品里除了“风”以外,构成那个世界的蓝天、大地、一草一木,全都不是中国的。本文经授权转载自:鹦哥的漫画实验室版权归原作者所有,如需转载需经原作者同意 馆花心事?“眼望前方,心守本源。”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动漫艺术家看 多 是 会 上 瘾 的微信公众号:GDCA388投稿邮箱:[email protected]本文内容不代表本平台立场。如需转载,请与本微信号联系。